太極金剛陳正雷傳(2)
類別:最新動態(tài)
更新時間:2008-05-14
瀏覽次數(shù):3836
中醫(yī)太極網(wǎng)
二、沒有牧歌的童年
從記事起,陳正雷就感覺自己的這片天空是那樣狹小。
不錯,天空是藍(lán)色的,陽光燦爛,春日融融。可是,在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,小陳正雷卻不能像別的孩子那樣,一邊割草,一邊在陽光下盡情地歌唱;或像別的孩子那樣,一邊在黃河灘上放牧牛羊,一邊悠閑地吹奏短笛。那時流行著許多革命歌曲,像《解放區(qū)的天是晴朗的天》、《王二小》等,都是孩子們愛唱的??墒切£愓讌s不能唱,也不能和孩子們一起玩耍,因為他是“反革命子女”,因為他家是地主,他們家的人的一舉一動都受人管制,受人監(jiān)視。他只能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著別的孩子玩耍嬉戲。
父親去世后,為了給父親辦喪事,大娘和母親就把父親留下的兩棟房子賣了一棟,孤兒寡母一家四口人住另一棟。
沒了男人的家,就像沒了頂梁柱的房子,四壁徒墻,茅草蓋頂,哪經(jīng)受得住風(fēng)吹雨打?大娘已經(jīng)是五六十歲的老人,年老體衰,地里的農(nóng)活早干不動了,只能到場上干些曬曬谷子的活計,在家里做飯、喂豬,干些家務(wù)活。母親雖然年輕,卻沒怎么做過農(nóng)活,從城里的少奶奶一落千丈,成了農(nóng)村的“地主婆”,不得不干最苦最累的農(nóng)活,那罪真是難挨!每天母親從地里收工回來,看著她被壓腫的肩膀、布滿血泡的手,陳正雷不由得哭了。
姐姐比陳正雷大十多歲,雖然不是陳正雷的親姐姐,卻是從小跟大娘長大,感情很深。她待陳正雷比親姐姐還要親,從小就抱著他玩。等陳正雷會走路了,她就帶著他下地幫母親干活,帶著他到黃河灘上挖野菜、拾柴火。當(dāng)陳正雷受小伙伴欺負(fù)的時候,是姐姐為他擦干了眼淚。
“小雷,別哭。男孩子,不能哭!”
姐姐讀過高小,識文斷字,寫一手漂亮的字。她經(jīng)常給陳正雷講故事,還教陳正雷認(rèn)字。1955年,姐姐已經(jīng)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,能幫助家里干些活計了。
這一年,農(nóng)村工作組進(jìn)駐陳家溝搞合作化運動。工作組的同志看到陳正雷的姐姐有文化,字又寫得很漂亮,就對她說:“你是革命青年,雖然生活在那樣一個家庭,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。我們是講階級的,你的出身很苦。我們更看表現(xiàn)。你應(yīng)該出來工作,應(yīng)該跟他們劃清界線?!?br />
能出來工作,當(dāng)然是好事。可是要離開這個“地主家庭”,和自己的娘、弟弟劃清界線,這讓不滿17歲的姐姐很為難。一連幾天,姐姐都滿腹心事、悶悶不樂,干活也提不起精神來。
還是大娘看出了端倪。在她的百般詢問下,姐姐終于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實情。
“娘,我不愿意離開您!不愿意離開小雷!”姐姐哭著撲到了大娘的懷里。
看著懷中的女兒,大娘也不由得老淚縱橫了。丈夫去世,已經(jīng)給了大娘沉重的打擊,讓她一夜間愁白了頭?,F(xiàn)在,跟自己生活多年,情同親骨肉的養(yǎng)女又要離開自己,這讓她已經(jīng)破碎的心怎能禁受得???
“這可如何是好?如何是好???……”大娘撫摩著女兒的秀發(fā),喃喃地絮叨著,“我一直想,你爹沒了,這輩子咱們娘倆是個依靠……唉……”
“娘,我不走……”
這一夜,大娘和姐姐都是徹夜未眠。天方黎明,大娘就叫醒了女兒。
“我不能拖累你,誤了你的前程。你去工作吧,總比跟著我們受罪強。”
“娘……”姐姐撲到大娘的懷里,又哭了。
“只要你心里有娘,有小雷,常過來看看我們,娘心里就知足了。去吧,好好工作,將來嫁個好人家,有個好前程,娘就安心了?!?br />
……
陳正雷也被驚醒了。不滿六歲的他還不太明白大人的事情,不明白姐姐出去工作為什么要哭得淚人似的。
“姐,你能帶我去嗎?”
“帶你去,帶你去……”姐姐親著陳正雷的臉,哽咽著說。
過了沒多久,姐姐參加了考試,被錄取到了溫縣銀行工作,她要正式搬出這個家,住到縣城銀行的宿舍里。大娘和母親要送行,可是,姐姐不讓,說讓人看見不好。陳正雷執(zhí)意要送出村子,姐姐同意了。
告別了大娘、母親,姐姐背著鋪蓋卷,拉著陳正雷的小手走出了家門。
正是五月,地里的麥苗已經(jīng)拔節(jié)、抽穗,到處是滾滾的麥浪。姐弟倆出了村口,走過村南的小蟒河,再往前不遠(yuǎn)處,就是莽莽的黃河灘了。五月的黃河波濤洶涌,黃河灘頭野草叢生,楊柳如煙,不時有一行行大雁從天空飛過,傳來陣陣雁鳴,應(yīng)和著河灘上的馬鳴牛吼,讓人感到空曠、寂寥。遠(yuǎn)處的麥子地里,偶爾會躥出一只野兔,不緊不慢地在鄉(xiāng)間道路上跳躍奔跑……微風(fēng)從黃河上吹來,帶著野草、鮮花的清香,讓人沉醉。
陳正雷從記事起,就喜歡這黃河灘清新的空氣,喜歡這里的野草鮮花,喜歡春天黃河岸邊依依的楊柳,喜歡草叢中飛濺的蚱蜢、青蛙、野兔……只有在這空無人跡的河灘上,陳正雷才感到心胸舒暢,才能忘記生活中的煩惱。
“姐,你可常回來呀。咱們到河灘上玩?!?br />
“嗯?!?br />
“姐,你走了,誰教我認(rèn)字呀?不過,明年我就該上學(xué)了?!?br />
“教你的字還記得嗎?”
“記得?!?br />
……
姐倆走到大路上,該向西邊溫縣城方向走了。從陳家溝到溫縣城有五公里,沒有車,農(nóng)村人都是騎驢、坐馬車,或走路進(jìn)城。姐姐讓陳正雷停下來。
“小雷,你回去吧?!?br />
“不,我站在這兒看著你走?!?br />
見拗不過陳正雷,姐姐只好放下行李,蹲在地上,拉著陳正雷的手囑咐道:“小雷,姐這一走,娘和媽就都靠你了。你可得聽娘的話,聽媽的話?!?br />
千叮嚀,萬囑咐后,姐姐含著眼淚,毅然背起行李走了。走出老遠(yuǎn),她又回過頭來,向陳正雷揮手:
“小雷,回去吧。聽娘的話!”
“姐,你可?;貋?!”
……
和姐姐告別的場景,永遠(yuǎn)地刻印在陳正雷幼小的心靈里,對姐姐的感情成為他永生難忘的情愫。
姐姐離開了陳家,參加了工作。過了不到兩年,經(jīng)別人介紹,她和一位同事結(jié)婚成家。她的愛人是溫縣西北邊博愛縣人,兩人成婚不久,她就跟隨愛人調(diào)到博愛縣工作。在溫縣的時候,姐姐還經(jīng)常偷偷回家看看;到了博愛縣,就不?;貋砹?。這年,陳正雷也上了小學(xué)。
上個世紀(jì)的50年代,是中國社會發(fā)生深刻變化的年代:鎮(zhèn)反、抗美援朝、三反五反、土地改革、互助組、合作社、人民公社、大躍進(jìn)、反右……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,讓人目不暇接。新中國就像一個奔跑著的巨人,步履豪邁、粗獷、剛健,雄心勃勃,卻又不免莽撞、盲目。在這歷史列車的飛速運行中,中國普通老百姓的命運,就在這一個一個的運動中顛簸、搖擺,演繹出各種各樣的故事。
在河南溫縣陳家溝,人們也在經(jīng)歷著一個個運動,跑步向共產(chǎn)主義邁進(jìn)。從互助組到初級社,從初級社到高級社,再到人民公社、大躍進(jìn),仿佛一下子就進(jìn)入到了共產(chǎn)主義社會:超英趕美、大煉鋼鐵、吃食堂、放“衛(wèi)星”,到處紅旗招展,熱火朝天。然而,緊接著,就是饑謹(jǐn)?shù)娜昀щy時期。陳正雷的童年,就在這三年困難時期結(jié)束了。
姐姐走后,家里的日子就更難挨了。孤兒寡母,沒有壯勞力,缺吃少穿,日子過得緊巴巴的。上小學(xué)一年級的時候,有一次,學(xué)校收五毛錢學(xué)費,陳正雷拖了好幾天也交不上。后來,上午上課時,老師說下午必須交,要不就別來上學(xué)了。
中午回家吃飯時,陳正雷向母親和大娘要學(xué)費,兩個人都拿不出來。陳正雷急了,又哭又鬧,說交不了學(xué)費他就不上學(xué)了。見陳正雷這么吵鬧,母親也惱怒起來,狠狠地給了陳正雷幾巴掌,把他打得號啕大哭??匆娔赣H打孩子,翟大娘不干了。
“你為啥打他?他有啥錯?”
“誰讓他這么鬧?”
“拿不出學(xué)費,也不是孩子的錯?!?br />
“那是我的錯?!”
……
兩個大人吵了起來,陳正雷委屈地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。吵到后來,娘兒三個坐在地上,抱頭痛哭……
這天下午,陳正雷沒有上學(xué)。
但是,日子總得過下去,總得想辦法。第二天早上,母親搜集了二斤棉花,帶著陳正雷來到趙堡鎮(zhèn)的集市上。賣了棉花后,母親給陳正雷買了一個燒餅,又給了他五毛錢。
“打疼了吧?別恨媽。媽也是沒法子。”看著兒子臉上沒有擦干的淚痕、紅腫的眼睛,母親心里酸酸的。
“不疼。媽,您吃啥?”陳正雷正要把燒餅放到嘴里,又停下了。
“媽不餓,你吃吧。吃飽了好上學(xué)去?!?br />
“您吃一點?!标愓钻税雺K燒餅遞給母親。
“媽不餓,你是小孩,正長身體,多吃點。吃飽了,學(xué)習(xí)有勁。”
母子倆走回陳家溝,母親把陳正雷送到學(xué)校大門口??粗鴥鹤幼哌M(jìn)學(xué)校大門的歡快身影,看著兒子那因營養(yǎng)不良而瘦小的身子,看著兒子那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褲,母親突然悲從中來,眼淚無聲地涌出眼眶,唰唰地落到地上。正是早春,寒冷的春風(fēng)吹起她的鬢發(fā),掀起衣襟。她瑟縮著身子,抖動著肩膀抽噎著。
自從丈夫去世以后,這七八年來,母親含辛茹苦地拉扯著兒子,和翟大娘相依為命,不僅飽受生活的煎熬,還倍受人們的歧視。由于生活的磨難,過度的勞累,不到三十歲的母親已經(jīng)開始衰老了,憔悴的臉上布滿皺紋,鬢發(fā)現(xiàn)出銀絲,身體非常虛弱。
這一年是1958年“大躍進(jìn)”時期,村里辦起了食堂,家家戶戶?;鹣⒃疃既コ允程茫贿€成立了生產(chǎn)隊,村民們每天統(tǒng)一出工下地勞動,統(tǒng)一收工,到食堂吃飯。為了建設(shè)社會主義新農(nóng)村,超英趕美,農(nóng)民們每天早出晚歸,戰(zhàn)天斗地,冬天積肥,春天開墾黃河灘上的鹽堿地,掘地三尺深翻土地,再鋪上肥料。春種秋收夏耘田,一年四季沒有休息的時候。
在家里,陳正雷的母親是壯勞力,出身又不好,所以每天都要干最苦最累的活。她和年輕的小伙子、姑娘們一起挖河、挑沙子、挑土、挑大糞,肩膀壓得腫得像面包,發(fā)了炎,直流膿血。每天晚上收工回家,陳正雷給母親燒好開水,用鹽水給母親洗傷口,疼得母親額頭上滲出了冷汗……
看著母親那痛苦的樣子,年幼的陳正雷不由得流下了眼淚。
到了秋天,生產(chǎn)隊的糧倉見了底,人們開始吃不飽飯??墒牵瑒趧訁s沒有減少,尤其像陳正雷母親這樣家庭出身的人,更不敢偷懶不出工。
正當(dāng)母親的日子處于極度困難的時候,一封來信改變了母親的命運,也改變了陳正雷的命運。
陳正雷的母親有三個兄弟,其中兩個在西安工作。陳正雷的姥姥也住在西安兒子家里。這年秋天,他們給陳正雷的母親寫信,讓他們母子倆到西安住些日子,說老人想閨女和外孫子了。
這年秋后,母親帶著陳正雷到西安探親。這是陳正雷第一次出遠(yuǎn)門。他們渡過黃河,到汜水乘火車一路向西,過潼關(guān),經(jīng)過一天的顛簸來到了西安。
姥姥見到閨女和外孫子,高興得淚流滿面。后來,聽了母親講述家里的日子,姥姥傷心得抱著陳正雷大哭起來。
“苦了你們了,苦了你們了……”姥姥連聲地念叨著。
最后,姥姥和兩個舅舅都說,你們娘倆就別回去了,回去過那種日子,不把你累死,也得把你們娘倆餓死。
在姥姥家的日子里,姥姥和舅舅開始勸導(dǎo)母親,說守著那樣一個家,成分不好,孤兒寡母,日子可怎么過?退一步說,即便是成分好,這沒個男人,日子可怎么過?你不滿三十歲,年紀(jì)輕輕的,難道要守寡一輩子?還是改嫁吧,嫁到西安,日子就好多了,而且和娘家人在一起,也有個照應(yīng)。
“可是,小雷會受委屈的。還有大娘咋辦?”母親囁嚅道。
“小雷當(dāng)然也跟你嫁過來呀。沒問題,那家人很好,你們娘倆都不會受委屈的。至于那邊,就顧不了那么多了?!?br />
……
母親終于動了心,決定改嫁。
這年冬天,母親改嫁到了西安。本來母親是想把陳正雷也帶走的,可是陳正雷的伯父、叔叔們怕斷了陳照海這一支的香火,就對鄉(xiāng)政府做了交代。在農(nóng)村,孩子隨母改嫁,是要改姓的,陳正雷如果隨母改嫁,就不再是陳家的人了。結(jié)果,母親在家里住了三個月,總是不能把陳正雷的戶口轉(zhuǎn)走。最后,母親氣得抱著陳正雷大哭起來。
“小雷,媽舍不得你。媽也是沒辦法?!?br />
“媽,你走了,我咋辦?”
“先跟你大娘過吧。你大娘老了,跟前不能沒個人。媽也不能太自私了,是不是?孩子,你大了,照顧好你大娘。將來,媽再來接你?!?br />
“媽,我知道了。您常來看我呀?!?br />
就這樣,母親含淚離開了陳家溝。在黃河渡口,母親坐在渡船上,船開出老遠(yuǎn),母親還在向陳正雷呼喊:
“小雷,照顧好你娘!媽會回來看你的!”
初冬的黃河,河水嗚咽,波浪回旋,仿佛一個母親在傷心地哭泣,如怨如訴。寒風(fēng)凜冽,孤鴻哀鳴。這凜冽的寒風(fēng)、湯湯的河水,吞沒了母親凄涼的聲音,把陳正雷孤零零地留在黃河岸邊。
這一年,陳正雷九歲。九歲的陳正雷從此沒有了眼淚。
母親改嫁后,每年都回到陳家溝看看陳正雷和大娘。學(xué)校放暑假,陳正雷也要到西安在母親家里住一些日子。相聚日短,去日苦多。每到離別的日子,母親總要抱著陳正雷痛哭一場,然后就是千叮嚀,萬囑咐,追著遠(yuǎn)去的列車向他揮手,仿佛想把他拉回來。揪心撕肺般的離別場景,漸漸地把陳正雷幼嫩的心磨礪得硬硬的,從此他不再哭泣。
每當(dāng)小陳正雷一個人過黃河,到汜水乘火車去西安看望母親的時候,大娘都要把他送到黃河渡口,眼巴巴地看著他遠(yuǎn)去。大娘那傴僂的身軀、斑白的鬢發(fā),在河風(fēng)中搖搖欲倒,這讓陳正雷感到心酸。他渴望著和母親相聚的日子,可是,他又牽掛著陳家溝年邁的娘。所以,每當(dāng)他從西安回來,過黃河回到陳家溝,見到娘的時候,他都有一種莫明的親切感、安全感。兩處的母愛牽扯著他的心,九歲的孩子,過早地承受了人間的悲歡離合,體會到人世間最寶貴的慈母情深。這深深的慈母情,伴著滔滔的黃河水浸潤著陳正雷幼小的心,在他變的堅強的心靈中,播下了愛的種子……